回到驸马造反前 第70节
   
   
   
   
	  那一刻他想,人是甘愿堕落的。
  他一个奸佞之臣,却在祸乱朝堂的道路上,一次次手下留情。
  他怎会不愿为她低头?他极尽爱与恨,也想要留在她身边。生生世世,他都甘愿对她俯首称臣。
  *
  次日,晨曦。
  宁久微独自从顾衔章房间里醒来,没有再找他,乘马车回了宁王府。
  昨晚喝了酒,去找他虽然非她本意,但并不后悔。
  千日醉是烈酒,宁久微回到王府仍觉得有些头疼,于是喝了银烛煮的醒酒汤后又躺下睡了一会儿。
  再醒来便好了许多。
  她没有睡很久,醒后时辰也未至晌午。
  宁久微起来倒了杯水,喝完坐在榻上揉着脑袋。
  “醒了?”
  她抬头,“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
  “早就来了,你一直睡觉,害我等了许久。”
  安禾走进来,在对面坐下。
  “你这是喝了多少,还难受吗?”
  “好多了。”
  安禾叹气,“知道你酒量好,也不至于喝这么多。”
  宁久微轻笑,“你关心我啊?”
  “乱讲什么。”安禾即刻反驳,“谁要关心你。”
  拌嘴期间,银烛端来养胃的山药小米粥。热乎乎的甜香气驱散了许多浊意,宁久微一边喝着,听安禾说话。
  “你昨晚……去找顾衔章了?”
  “嗯。”
  她平静地应声。
  “景州那边有消息了吗?”安禾问。
  “暂时还没有。”
  “真的还能找到当年那位参政大人吗?毕竟一朝旧臣子……”
  “能。”宁久微说,“能找到的。”
  安禾静了静,“明宜。”
  “安禾,我没有偏执。你相信我吗,真的能找到。”
  她语气如旧,眼神清净,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不好的地方。
  但是安禾知道她就是不好。
  “我相信你,明宜。可我怕的是你深陷囹圄。倘若查清一切,你可以放下吗。如果——”
  “我不知道。”
  宁久微低着头,眼睫深深覆下,遮住了眸子, “就是因为我不知道……”
  安禾安静地看着她。
  她的声音轻轻传过来,又柔又无情。
  “这世上能放下的事很多,唯两件不可以。一是国仇,一是家恨。”
  “不管顾上卿是不是反臣,不管父王是否有苦衷。只要真的是父王……我与顾衔章此生都恩断义绝。”
  “他亦是。”
  *
  宁久微本以为她还有时间。
  但变故发生仍在一刻。
  因皇叔,肃王殿下,林叶两氏将门,还有顾大人各方之力,南鄯求亲被陛下彻底作废。但随之而来的是西域边境渐有动作,各地藩王之间隐藏忧患。
  陛下在朝上咳血倒下的消息从宫中传来时,宁久微比任何人都意外。
  上辈子皇伯伯便是如此倒下的,可那时皇伯伯倒在她和亲后。这一次节点却早已经过去。
  她每次进宫请安,都会向皇后娘娘提及注意陛下身体,也时常提醒皇伯伯自己,甚至还有太医院。
  虽知皇伯伯的身体是内里大耗,非朝夕可调养,可宁久微仍然想延长他的生命。
  哪怕他心狠时如何也不肯放过宁王府。
  但面对陛下,她终究恨也恨不彻底。因为这个狠绝无情到连亲弟弟也可以下杀意的帝王,真的给了她所有的仁爱和慈悲。
  上辈子首辅大人设计在和亲路上对她也斩尽杀绝,陛下病榻之上最后一道圣旨是军破南鄯,后倾尽御林军,将明宜公主周全地带回宫。
  他分明心狠到不顾她长跪求情的悲恸,也无法放弃对宁王府的杀意。
  最后念着的却也是她。
  宁久微不知道应该怎么恨他。
  承明殿烧着龙涎炉香,绵延不绝。
  安禾在外殿陪伴皇后娘娘,宁久微听从圣旨进内殿见陛下。
  皇叔和顾衔章也在。
  多荒谬,原来这时候陛下最信任的竟然还是顾大人。
  顺帝半倚在床榻上,手上抚着一枚玉扳指。他看起来并无虚弱苍老之态,宽松的龙袍寝衣一丝不苟,帝王之气丝毫不减。
  若非看着那双愈发艰深风霜的眉目和已苍的双鬓,怎能想到这便是命数将尽的陛下。
  “皇伯伯。”
  宁久微跪下认真行礼,“明宜给皇伯伯请安。”
  “快起来。”
  顺帝微微倾身朝她伸手,“今天这么懂规矩,真让人不习惯。朕还是喜欢你不守规矩。”
  宁久微扶住陛下的手,顺势坐到床畔。
  “怎么了,看起来不高兴。谁惹你生气了?还是又和安禾吵架了?”
  “皇伯伯,你好好喝药了吗。”
  “喝了。朕听你的话,太医院送来的药都喝了。”
 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结局,宁久微眼睛控制不住地一阵阵泛酸。
  “明宜……”顺帝想说些什么,开口时却没忍住一阵咳嗽。
  宁久微连忙伸手帮忙抚顺,“皇伯伯。”
  她一着急,蓦地掉下两滴眼泪。
  “没事,朕没事。”顺帝平复之后,抬手抹去她的眼泪,沉浊的语气温和柔软。
  “明宜,不用怕。皇伯伯不会让你被送去南鄯。”
  顺帝握着她的手腕,将玉扳指放进她手里。
  “即便朕不在,也不会。朕不在了还有你皇叔会保护你,知道吗。”
  宁弃垂着眼帘,眉低而沉。
  皇后娘娘没有说错,陛下仅有的仁爱,大抵是都给明宜公主了。连亲生儿女也不及。
  宁久微攥紧手中的玉扳指,眼前的场景恍惚与上辈子的某些时刻重叠。
  她忍不住泪水,眼前模糊不清,仿佛终于被许许多多的情绪压倒。
  “皇伯伯,你不要说这种话。你好好的,好好喝药调养,身体就会好……”
  明知说的都是没用的话,可她还是只会这么说。
  陛下亦知是没用的话,却也仍万般受用。
  “身体好了就还可以给安禾选驸马,给她指婚,看她成婚……”
  “好。”陛下嗓音缓缓,顺着说,“皇伯伯会听明宜的话,好好喝药养身体。”
  顾衔章站立一侧,目深晦暗。
  仅仅是陛下都会让她如此难过吗。
  多动人,对她,连陛下都会有偏爱的仁慈。
  而他所恨之人,都是她断不绝的所爱。
  宁久微枕在陛下手臂上,就这么待着,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  总之离宫时日暮已西沉。
  走下月台汉白玉阶,宁久微失神之间趔趄一步,她及时扶住石栏,同时手臂也被牢牢扶住。
  她抬头看向他。
  顾衔章没松手,也没有别的动作。他们就这样站在原地。
  宁久微收回视线,从他手中抽离。
  她继续往前,从未觉得御道原来有这么漫长。一眼望不到。
  “顾大人。”
  宁久微走出几步,停下时衣袂随来的风轻轻扬起。她回眸,在顾衔章眼里,这一刻宛如梦境。
  “记住本公主的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