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4.被困住的玛利亚(母女)

  玛利亚没有立刻睁开眼。
  康斯坦斯褪下她的长裙,解开衬裙肩带,擦拭她肩颈的泪珠汗珠。——所有这些动作,像远处的海风,始终与她隔着层水漾薄膜。
  身体悬浮着,像被什么包裹,思绪和触觉都无法伸展至体外。
  不一会儿,那些动作消失。她大概变成一团蛋黄,蛋清透明,流淌身周,再往外凝着鸽灰色的蛋壳。她沉入更空洞、更隔阂的包裹。
  人们说:“我思故我在。 ”
  但这是个错误,至少对玛利亚来说;知识自体内生长:“我在故我思。”
  在这个奇妙的蛋黄的混沌世界里,玛利亚不能再清晰地意识到:她所有的想法、思考、观念,等等等等,都必须基于这具已经作为了康斯坦斯的妈妈而存在的身体。
  如果不是这具身体孕育了康斯坦斯,她不会整日为她牵肠挂肚;如果不是整日为女儿牵肠挂肚,她不会将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重要;如果不是将女儿的生命看得高于一切,她不会上赶着接受这场没有概念的挑战……
  如果不是想要说服女儿,这些身体无法思考的瞬间,她至死都无从察觉。
  情绪,只有情绪,排山倒海——
  乳头被捏住时,悲伤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;私处的阴蒂被捻住时,连情绪也变得莫可名状。
  或许没有情绪。
  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想要的欲望:想要女儿摸快点,想要女儿摸重点,想要挺身相撞……
  全然追逐身体本能。
  太吓人了!
  作为母亲对女儿,玛利亚承认,她渴望康斯坦斯的亲近。甚至希望,这亲近没有限度,不分彼此——像海一般宁静、包罗万象。就像最初,康斯坦斯长久呆在她腹中。
  但是…但是!
  她以生命起誓,在她希求的亲密里,从不包括性器官接触!
  尽管…女儿与那些总来找她的女孩们之间的暧昧行为,她也懵懵懂懂好奇过。
  话说回来。如果不是康斯坦斯,这些性接触,她能想象跟谁发生呢?她可以想象跟别人发生吗?
  不!
  抗拒油然而生,玛利亚的蛋黄世界动荡起来。蛋清液裹着蛋黄,在蛋壳内晃了晃,蛋壳上响起沙沙的敲击声。
  ……
  不对。
  动静响自蛋壳之外。
  蛋液黏黏,她的眼睛在哪里?
  蛋壳硬硬,她的四肢在哪里?
  玛利亚无法挣脱这临时沉入的蛋黄世界。
  然而,有什么在催她,催着她必须“在场”。
  心跳咚咚咚——
  不要急,不要急。
  玛利亚这样告诉自己。
  至少,她找回了心跳。
  她要回到她的身体里。
  该怎么办呢?
  不要急,不要急。
  首先,她在女儿康斯坦斯的房间里。
  康斯坦斯的房间里亮着两盏壁灯,即使她躺在帷幕底下,也会有昏黄的光线洒在她的身上。
  眼球在眼皮底下轻微地滚动。
  心揪紧——
  她感受不到光!
  不要急,不要急。
  玛利亚这样告诉自己。
  至少眼球连着眼皮。
  迷雾一样,幽深得无边无际的黑,笼罩在眼球凝视着的眼皮上。
  无望、可怖……
  玛利亚强迫自己全神贯注。
  不知过了多久,大约半个世纪。
  黑幕上,跳动一个淡淡光点,不留神几乎会认为是幻觉。
  但对玛利亚来说,足够了。
  光点亮了,闪烁成光斑;也渐渐多了,连成细线,像闪电丝挣扎着颤动黑夜。
  微光铺满紧闭的眼廓,竹叶般狭窄的眼遮下,氤氲着宇宙深空般辽远的清辉。晶莹、浅淡,不耀眼,像静海上流动的月华。
  所有这些光,温柔牵引,蛋黄不再是玛利亚的身体!
  接下来,接下来,……
  她还得挣脱透明蛋清和鸽灰色的蛋壳。
  玛利亚这时不那么着急,毕竟,她成功了一半。
  细细搜寻记忆宫殿。
  搜寻一些,能让她漂浮着的身体,下沉、融入的东西。
  她记得,她躺在康斯坦斯床上。
  康斯坦斯钟意裸睡。
  自从给她选到那款产自意大利科莫湖区、纯手工制作、23姆米的天然桑蚕丝床品后,女儿没再换过。
  女儿曾向她形容,那触感不黏、不勒,像陷入一个安静的怀抱,又像皮肤被一层薄薄的水膜轻轻封住。
  她心口轻跳了一下。
  困在想象中,被蛋清液裹住的玛利亚,突然共感了那层水膜的包裹感。
  科莫湖的水在她耳边撩动,细细碎碎敲击着鸽灰色蛋壳。
  壳裂开了。
  身体为之轻颤,感官松开了束缚,瞬间变得敏锐。
  无数次,她为女儿铺床。
  丝绸顺着皮肤缓缓流动,像水珠在荷叶上滚动,永远不会溢出掌心。
  忽然,一抹极轻极淡、带着女儿体温的氨基酸味,从丝面升起,悄悄钻入她的鼻腔。
  玛利亚睁开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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